讀《狼圖騰》

有些書十年前已經想讀，卻一直未讀，束之高閣。多年後一日醒來，望着滿架未讀的書，偶有感應，取出其中一本，結果一讀就停不下來︰

書名︰狼圖騰
作者︰姜戎
出版︰長江文藝

讀書時適逢北京2013年最大的氣候災難，毒氣罩住了京城，黃土與煙霧彷彿飽含莫大冤屈和仇恨，衝着大國的首府，鋪天蓋地，決意報仇雪恨。《狼圖騰》的蒙古老人華格里早已預警，一旦草原狼滅絕，草原沙化，成了沙地，南方也得完蛋。
讀過地理，多少知道沙漠化的成因︰草原超載、過度放牧、牧養……可是老人沒讀過地理，他的知識源自古老民族的傳承，以及對草原的、騰格里的崇敬。然後，二千年後他所預警之事，毫不例外地，一一發生在這個昔日雄霸天下的草原大地之上。
《狼圖騰》故事，說起來簡單，實不簡單；要說它複雜，可以很複雜。講幾位知青在文革時期下放到內蒙古，學習牧民的生活方式。它是史上第一部詳細描寫蒙古族、牧民生活的文學作品，此後以「狼」為主體的故事、圖書，如雨後春筍……(下省五十字)。
英國才子Alain de Botton曾經說過一句令我深刻難忘的話，大意如下︰「假如你在十七世紀的遇上一個窮人，你會形容他是『不幸的』。現在如果你遇上一個生活在底層的人，你會形容他是『失敗者』。」這一番話背後的真意是對「不可抗力」的因素的信奉和敬仰，亦即「天」之信仰，「上帝」的信仰，「神」的信仰。
《狼圖騰》最後一章，姜戎追溯了「龍圖騰」的起源，認為龍圖騰那長長的嘴巴，是演變自狼圖騰。而狼信仰、騰格里的天信仰，與漢人對「天」的信仰，也有許多不謀而合之處。然而，隨着科技發展，改革開放，這些蒙古人保留了千百年的傳統，終究不敵，退讓給「個人主義信仰」，人們認為自己無所不能，自私自利，最終破壞了草原生態，自食其果。

沒有哪一個國家能夠這麼徹底地把傳統、信仰和價值觀，一併連根拔起，徹底鏟除。只有中國成功了，不信孔墨，不拜鬼神。內蒙草原的一切已面目全非，人民的生活富裕了，年青一代更不相信人世當中，有着不可抗力的因素，不再信人，為人不再謙卑，自然連鄰人都不會相敬相親──人在他們眼中和一支iphone沒兩樣，花錢就能換來。
很神奇地，失卻信仰的中國人，並沒有後現代社會人心茫茫的徵兆，卻衍生出一種光怪陸離，一如韓寒筆下的冷血殘酷荒誕社會。或者我們應該說，中國大陸是把共產信仰轉化為毛信仰至今成為無信仰。
《狼圖騰》書中所寫，無論狼性和羊性，都不太能夠在中國人身上找到。千年的狼血、羊血的衝突，給現代科技取代。人定勝天的觀念隨着現代武器帶入草原，再英勇、孤高的草原狼，終究還是敗退到北方的外蒙古。
多年之後，陳陣和楊克回到草原，坐在他們蒙養小狼的出生狼洞，分析狼圖騰的起源和特性，充份表達他們經過草原生活後，對天、對狼的崇敬。可惜這份心情，似乎必然會如千百年的古老浪洞般荒廢。

還好十年後才讀到這本「奇書」，經歷過許許多多無常以後，自己對冥冥中的主宰，有了另一番體會。關於天上天下，在世出世的感悟，也和十年前不大一樣了。
傳統的價值觀和信仰，是人與土地，人與在地生物同共生活的成果、智慧結晶。每當人以為自己登上天邊之際，上天便會出手，令人體悟到人類的渺少。可惜許多古老智慧，來不及得到科學驗證之前，已經遭人揚棄、鄙視，永遠失去。
也許十年前讀這本書，只會被書中新奇刺激的情節吸引，忽略箇中民族大義的探討。幸好十年後才讀到它，我的書緣一直很好，亦是，上天的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