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

 試後第三周，開始感到孤獨了。

19歲後一個人住，我知道自己是孤獨和寂寞的人。不過我從不感到孤獨和寂寞。前者是形容詞，後者動詞？或感受詞。以前好多同事問過我，一個人住會不會寂寞，下班後沒有人聊聊天會不會很無聊。

我說，不會呀！下班後很忙呢。好多書等着我看，好多文字要寫，喜歡拍照後好想多拍些照片。買了switch，每三個月都有新遊戲玩。每日兩三個小時的下班時間根本不夠。況且，做書的時候，上班能碰到書，雖然生氣，無奈，不過我沒時間孤獨，也不會寂寞。

考完試三個星期，與舊同事吃過飯，被工作那邊壓價。在小房間裡，我忽然，感動了孤獨。

以前孤獨難過痛苦，會感到全身痛楚。先是指尖的痛，然後到手腿，連着心窩。全身乏力，卷曲着，蝸牛一樣，甚麼都做不來，甚麼都不想做，只想睡。睡不安，永遠醒醒睡睡，醒着時渴望別再醒，睡着了不知何故又會醒來。

極端的情況會哭。大學到如今哭過兩三回。也就沒了。

生理反應如今也是會有的，但沒有再蝸牛一樣卷着，也是每天祈禱着不要再醒來。卻沒有再全身都痛了。那種感覺是更深沉的，感覺全身被塗黑了一樣，迴卷着，出不來。甚麼辦法都沒有，唯有等那種黑暗消褪，但它不會完全煙沒。淚水會乾，那股黑暗只是休息了，它沒有離去，每天重臨，那份沉重更甚。

而，這份沉重，永遠、永遠⋯⋯

或許我知道原因，痛苦的來源均是一種，竭盡全力都無法再靠近一步的感覺。書也好，朋友也好，工作也好，寫作也好，拍照也好，生活也好⋯⋯我用盡全力了！我努力過了，但為何總是無法拉近距離？

做書十年了！初初甚麼都不懂，現在一個人能做到一本書。我只是想做自己滿意的事情並且能夠糊口。結果編輯今日send錯message，我發現她開給其他人的價錢，高出我10-15倍。

幾年前有一次約了大夫和國內朋友去旅行。告別之後，我也是這種感覺。原來認識了廿年，我在他心裡的份量，比不上幾件西餅。

我不介意的，人生有不同階段，大家成家立室了自然有別的事要忙。我會抱怨，五六年沒見啦。但我不會記恨。我也不覺得自己會比起他們家人還重要。只不過，原來我只是一個連朋友坦白說：我今天有約了別人有事。都不會開口的份量。僅此而已。

告別後我才發現，那份感覺又來了。無論多少次都無法習慣告別。

中學時同學常聚會，聚會後沒有告別的苦困和寂寞，因為我們第二天又見面了。大一開始有這種感覺，你知道桌上的人們來自四面八方，這邊融洽聊天的場景，期間限定，總有一天各散東西。每次學長和同學約我，我都會去，因為我知道每一次都可能是人生最後一次見面。新山也好、檳城也好、吉隆坡也好、澳門也好，我都會去。

可是，每次相聚後的離別我都不開心，空虛好一陣子才復原。

今次的感覺和那次一樣，那次和大B在桃園機場的告別、瑪莉學姐在赤臘角機場的告別、送東哥回台中讀研究所的告別、雅兒出發去美國時的糖水店⋯⋯很奇怪，肥灰走時沒有、糖果離開時也沒有、旗魚走時也沒有。

我不知道。

回台灣一百天了，等待放榜。成功了還可以向前走，失敗了就只好回頭。今次回來我沒有告訴老闆娘、沒有找老師、朋友不問我不說。頭架那天還約我去還神。考試後三個星期沒見人，沒聊天，極少出門，因為出門要錢。

我忽然感覺到孤獨。寂寞是還好。感到孤獨。

我不知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這是我人生裡比較少出現的孤獨感。我還是一個人，過着一個人的日子。可能以前還有工作在身，不可能連續三個星期不講一句話，不見一個人。即使客人也好，同事也好，還是有人。即使不喜歡，那也是一個人類。

我沒有很常找朋友，但我知道，約一約的話，羅拉雅兒還是會碰到面。早一點約，過澳門，jojo和學妹也會在。

這份孤獨，是一個人的孤獨。最深刻的孤獨不是一個人躲起來叫孤獨，真正的孤獨是一大群人聚在一起身在其中卻還是一個人。嗯，K歌之王MV那種。

所以，我不喜歡聚餐。每次一大群人在一起我就感到孤獨。

我只是一個孤獨的人。這是我選擇的，因而一個人時從不感到孤獨。如今，我孤獨了。

要擺脫孤獨方法也不是沒有，機會也不是沒有。可是，我無法保證能帶給人們幸福。我不想組織家庭，不想生小朋友，不想任何人因為我一舉一動而難過，我也不想因為任何人改變自我。改變過，失敗了，就直接了結。

我也有我想做的事，不太切實，不是每個人都接受的了。大家都期望着相同的事情，我做不到。每個人背後都有家人，我無法愛人如己。不，如果是朋友或情侶我又OK，我不介意自己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如果她們已有對象我反而覺得更好，我會一視同仁。

幸福這件事，大學四年級就放棄了。記得當年魔王老闆娘生病，她跟我說，我會幸福的。然而，我當時心裡就知道我不會。有時候，大家愈想我幸福，愈是為我着想，我愈是恐懼和害怕。

我只想有共同興趣的人，一起做大家都喜歡的事。分享生活中的喜怒哀樂。這些年來，一個都沒有。和卡樂C出門拍照，我有時會想，如果我晚生十年，我會不會找到像卡樂C那樣的，一群趣味相投的朋友？讀書會的成員全部是圓周的朋友，一個我認識的人都沒有。

這些話我講了好幾年，對於我來講只是現況描述。沒想到，到了今天我會因此而感到。

啊。一個人啊。沒有家人我OK，沒有工作我OK，沒有錢不太OK，沒有朋友也OK。沒有書，現在好像也OK。孤獨原來是我放不下自己。這個我沒有了，就沒有孤獨感了，沒有了便不會孤獨了。

連結好幾晚沒有睡好。六點不到便醒來，再也睡不過去。中間也是醒來。兩點幾醒一次，四點一次，五點一次，好難才睡去。

睡醒了便出門，出門拍照，看風景，散步，在自然之中我能夠暫時放開個人情緒。尤其是不開心的時候，那是中學老師教我的方法。

然後，回到小房間，煮兩個馬鈴薯，椰菜，蘿蔔。一頓過去了。一如過去兩年每晚做的事情，祈禱明天不要再醒來。

第二天起床抱怨着，哎，怎麼又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