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less

「她最近才知道,家裡每月開支要萬六元。」肥灰臉容掩不住擔心:「如果去澳洲我可能會踏實一些。」

「不會的,她會陪你一起面對。」與肥灰一道買了結婚周年禮物給肥灰太後,我們去了一家新加坡菜館晚飯。他表達移民前的擔憂,我提醒他,肥灰太能夠分擔。

這兩個月我不斷提醒肥灰他不是一個人了,不需要甚麼事都自己攬上身。她老婆不是以前那個,肥灰太是可以一同走漫長的路的人。六年過去,肥灰終於要走。當年一起再赴長途旅程的承諾,尚未實現,他走,旅伴不是我。

他問我,會不會捨不得他。

唔會,快撚啲走啦diu你。

還真沒有捨不得,我知道他是理解了現實的種種侷限後作出選擇,我知道過去的經驗會令他把一切都安排妥當,我知道肥灰太是一個能夠共患難的良伴。只是過去一年,肥灰有點兒過份保護肥灰太,稍為覺得肥灰太歷練不夠,因而有些時候還會找我聊一聊,覺得我比較知道狀況。

「佢未需要面對啫,當佢要面對,就會找到解決方案。」我覺得肥灰太會做得很好,她和肥灰都是實際行動的人,我只能安撫肥灰的情緒。

從澳洲回來不經不覺六年,這六年只有肥灰一個會主動找我,主動打電話給聊天。結婚也只有他找我,即使內向如我,即使⋯⋯

他要走,萬分支持。早兩三年我已經勸他趕快離開,他想生小朋友,香港不是好地方。他要作出長遠的人生規劃,也不適宜。這裡的優勝劣敗太過顯著,一旦他失卻了目前的工作,很快會淪為失敗者。

事實上他們的身體經已出現問題。勞損甚眾,他們兩個又不會因為勞損而降低工作品質。幸好在外資機構打工,看表現不看人事,不然也可能變成另一毎好爺,被利用到盡,最後一腳踢開。

外資機構也在變了,變得愈來愈道地。拿著不可理喻的理由開除同事,掩飾管理無能。去了外國,即使放棄現在擁有的東西,可預期是更好的前景,更好的將來,趁年紀尚可,重新開始,至少,真的輸了,回港重新開始也不算太晚。

「何況你們兩人一同面對。」我再次提醒:「如果你一個人去,我就擔心了。」

打從心底欣賞肥灰太,交情雖然不深,但我見過肥灰太的肥妹,每個都是中學以來的好朋友。不是那種數年才見面一次,而是經常在一起,很知道對方在做甚麼的人。這樣的朋友,能夠有六七個,很不容易。

肥灰太對我也甚是禮貌,至少在我面對她沒有嫌棄我,至少我從來沒有因為要等她而浪費大量時間。反而是我買東西,她時常幫我收貨。這樣的人一起走,我有甚麼好擔心,有甚麼捨不得?

反過來說,與這樣的人一起走下去,有甚麼值得擔心? 

一個對的人,挫折減半,歡樂倍增。

做人有時候就真的只是想找一個這樣的人而已,朋友也好,伴侶也好。我相信伴侶應當是最好的朋友,不過找了這些年都沒找到,我是投降了。

農曆年前,頭架問我為甚麼可以單身十幾年。我淡然苦笑:「一個人其實好忙。要看書,要打機,要拍照,要寫文章。要收拾房間洗床單洗被單。」沒有講的是,那些短暫到無法成為回憶的關係,幾乎每次都在要成為關係之時就破裂了。

來來去去都是幾個理由。有些人被我的外表騙了,以為我是那種很安份守己,好快會買樓會上公屋會去做公務員的類型,一聽到我的志向是流浪,當晚就已讀不回。有些是以為我會怎樣怎樣,但我其實還好,還找好爺找我,但其實我以為她想和好爺好,因為好爺常常說在屯巿看到她。有個是沙倫的好姐妹,結果沙倫結婚都沒來,又說好姐妹?理想改變了也有的,大家換了工作,換了崗位,漸漸沒有話題就消失了。覺得我煩的也有,覺得我討厭的更多,覺得變態的三個裡面有一個⋯⋯

還有各種各樣的,有時是我想錯了,有時是對方想錯了。嗯,不過無一例外是,一旦我說起,

呃其實我唔相信有份工可以打一世,我會留係香港一世,所以我唔想買樓,買都唔會係香港買。

結果就沒有人,真的完全沒有下文。

卡樂C斥責:你唔好講出嚟呀嘛!

因此看完《遊牧人生》後,常常發呆想著要怎樣活下去。怎樣的形式,怎樣的將來。

其實,我很簡單。無論走或留,只要有個人不嫌棄我,願意把人生與我分享,也願意聽我分享我的人生,我覺得就足夠了。無論將來會怎樣,都覺得有信心面對。

人就是這樣,一個人,會灰,會埋怨,會覺得無用。有個人在身邊分擔,聽聽,講講,感覺就沒那麼苦,可以走下去。可惜大部份人還未聽到心聲,就說:

你太灰了!你想太多!

從此消失。那麼,我怎麼告訴你,我的過去?怎麼一起走向未來?

所以,肥灰走,我沒有捨不得,只是感慨:「唉,少了一個精神支柱。」沒有他聽我講講話,怎辦?

麗明年完約回大馬,問我是不是要去台灣開書店。我說,沒有吧,再看看。

心底驚訝,吓⋯⋯十年前已經說過不開書店,這十年,她真有聽過我講嗎?呃⋯⋯如果真的聽過,又怎會一次旅行都去不成呢?

也許對其他人而言,這點要求很奇怪。畢竟大家都有很多朋友吧,很多能分享的人。可是,我呢,呃⋯⋯

前幾天和大熊講起晚上發的夢,因為夢的主角是我們的中學同學。我只是覺得夢很有趣。他三句唔埋又說中學同學是香港我不忍心香港嘔血云云。

「我是不是要說一句你對?」夢明明是我的,卻被他騎劫了,強加設定。

後面就是他在講,我無言。嗯,我也講完了。

是不是三十過後的男人都有這個毛病?不等人講完就打斷,目的是再次宣揚自己有多厲害,多麼希望別人羨慕他?他的推測有多準確,他的看法多麼獨到?

圓周和糖果就沒有了。她們都講很多話,我講的時候也沒有打斷我。我們常常一聊就一兩小時。儘管不常見,但每一次都感覺了解得更多。可惜嚴格來講,糖果是圓周的朋友,不是我的。

我到底有甚麼朋友?嗯。瑪莉學姐算一個。沙倫也算一個。肥灰也是。

朋友不必多,知己一個,良朋一個,益友一個。

在路上,在遠方,不在身邊。

沉澱(懶)了幾個星期,開始動筆寫《遊牧人生》的後感了。這次會完完全全和電影無關。我只想寫我想寫的。動筆之前,外面天色如斯。總感覺,搬,雖然辛苦,但值了。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