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後的現代生活(15)──偉興

準時六點正打卡下班,偉興乘寫字樓專用電梯到三樓,繞個大圈到商場洗手間,脫掉皮鞋,換上黑色行山鞋。出商場,沿柯士甸道,走向九龍公園,穿過繁華鬧巿,炎夏黃昏悶熱,行人對汽車排出的廢氣無動於衷。
上電梯,走天橋,不知何故,連接巴士站和火車站的天橋又塞住了,人頭湧湧動彈不得。偉興忍受他人體臭,十五分鐘總算入閘登車。
等了兩班車,總算成功在自由行中間插進去,佔得半屁股座位,手提電腦橫放大腿,車甫離站,即打瞌睡。
車子搖搖晃晃、吵吵鬧鬧,偉興的生理時鐘已經很習慣,太和站準時醒來,預先走到門邊,免得駛入粉嶺站時,太慢起步,反遭水貨客逼回車廂內。
六點四十分,街燈亮起,穿過商場、走向天橋,沒有過馬路去消防局,徑自通過無人的隧道。球場上小伙子起勁追趕籃球,偉興走得甚急,左繞右拐,到得聯和墟街巿,進圖書館。平日七時,讀者甚少,他挑了窗邊沙發,打開手提電腦,連接圖書館無線網絡,開始處理工務。過去他都在公司工作至七時半才下班,但自從月初董事會增加福利,提高補時津貼至每小時一點五倍,老闆便下令員工必須準時下班。工作量有增無減,偉興新居沒架網路,手機上網計劃亦不再無限。倒好,省下上網費,冷氣費也一併省了。

熬到七時五十五分,偉興才離開圖書館。去熟食中心,站在點心店前猶豫︰「昨天還剩一隻鳳爪,今天買肉餅飯?好久沒吃了。應該還好吧,這個禮拜沒直接在柯士甸上西鐵轉車,走路去紅磡,一天能省十元。」決意買一盒十七元的鹹蛋肉餅飯,提着電腦,打着呵欠,回到新居。
新鎖頭沉重的「咔嚓」聲響亮,這扇門後,油漆氣味仍在偉興心中未散。熟練地走到窗旁,拉開客廳窗戶灰黑窗簾,二十樓,街燈的亮光和暗紅天空清楚可見。按下置於三尺寬窗台上的菲利普桌燈,白色牆身發射,恰好照出開房式沒有爐具的廚房原裝廚櫃的輪廓。
待眼睛適應漆黑,偉興捧着飯盒,橫過空無一物的客廳中央,走向西側廚房,打開人來高的冰箱下層,取出發泡膠盒,走到洗碗枱。打開兩個飯盒,取過昨晚未洗的瓷碗,用塑膠湯匙撥落昨夜剩下的鳳爪,以及新飯盒一半的飯餸,想了想,放進微波爐,按下「2」。微波爐發溫暖的燈色亮光,偉興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新舊兩個飯盒一併放入冰箱。
「叮!」偉興自微波爐拿出熱騰騰的瓷碗,手握塑膠湯匙,盤膝坐在窗台上。點開手機播放白天在公司下載的昨晚的連續劇,中途插進一通電話,那是比利打來。
「怎麼了,這幾天還好嗎?」比利問。
「喔,還不是一樣。」偉興心虛答。
比利問︰「你甚麼時候有空呀?出來吃飯。」略頓,又問︰「阿怪回來之前出來一趟吧。」
偉興問︰「阿怪回來?又要班聚囉?」
比利答︰「對呀,你從廣州回來,都沒見過舊同學吧。阿珍呢?叫她一起來吧。」
偉興支支吾吾,說她很忙,推辭幾句,掛掉電話。
至今阿珍和他分手的事情,沒有告訴別人,連爸媽都沒有。要說分手,也說不上,只不過是兩個月前,兩人突然間斷了連繫。兩個月前某天,偉興在阿珍門口等她放工,原想給她驚喜,沒想到看見阿珍離開公司大門,與一個高大英俊的西裝男子擁抱,直接上了男方鮮黃色跑車前座。偉興沒說甚麼,也不敢說甚麼,盯着電話,等阿珍聯絡,一等,就兩個月。
他們原本已經準備結婚,拍拖六年,讀書時在廣州認識。偉興中學就以記者為志願,會考不合格,重考一次,高考卻怎麼努力也考不過,回廣州唸大學。好不容易畢業,也認識了同是香港人的阿珍,畢業後,阿珍進物流公司當文員,偉興如願以償,進到免費報紙當記者。
當記者那兩年快樂又滿足,只是薪水令人愁帳,阿珍一句你這樣的薪水怎麼養家?偉興立即辭工,轉行乖乖當一個朝九晚六的小文員。省吃省用,直到年初,阿珍提議買房子準備結婚,偉興才買下聯和墟這個單位,阿珍出八萬元,偉兄出十二萬,剩下的由偉興爸爸補貼。
因此,偉興更不敢告訴爸爸阿珍離開的事實,為了供樓,只好把可以省的都省下。面對家裡四面牆壁,他曾想過賣掉房子,按樓價半年來的升幅,不賺錢,也不至於賠掉。可是他心裡一直寄望阿珍回頭,希望那個男人只是普通同事,強烈地希望六年感情加上兩個月的等待,最終能開花結果。不是有人說過,只要懷抱希望,覺得會成功,事情就能順利辦妥嗎?人總要樂觀面對。
飯吃過,碗沒洗,放進冰箱。洗完澡,擦乾了身子,夏夜暑氣自地板蒸上,偉興只穿上紅格子平口內褲,攤在兩吋厚的單人床墊上,頭枕着五年前出門留學前比利送的健康枕,閤上眼睛數綿羊。半睡半睡之間,電話響起,他翻過身子,撥動手機,阿珍傳來的訊息,阿珍!偉興登時混身發冷,剎時清醒,細讀訊息︰
「半年前我給你八萬買房子,現在我不住了,你把錢退我。我算過,按升幅你該還我四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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