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欄

算是如願以償？還是陰差陽錯？畢業前，我老是想進某家香港正派報社工作，工作之餘還能免費參覽書展，一舉數得。
這算是，當作家之外，一個小小的心願。
7月份，換了工作，正是這間報社。一個月來，從西鐵最西的車站，沒有位置坐，站著到港島最東的車站。職位是最卑微，每個人都看不起我，工作瑣碎煩忙，最初我想，沒關係，努力一點，總有機會轉部門，轉到理想的編輯部去。可是，工作到第三個禮拜，萌生退意。第一次，這麼快想辭職，這麼快，想放棄。

整個部門只有七個人，然而各懷鬼胎，互看不爽。我職位最低，需要幫助三位同事完成工作。第一位是部門主任，她負責行政。第二位是客服員，第三位就是部門主管，也就是老細。
頭一個禮拜，客服員只交給我一項工作，其他時間全部被主任支使，幫她做那些她不願做的事情。全是些瑣碎、容易出錯、花時間、沒有邏輯的事情。她甚麼都硬塞給我，其怹同事看不過眼，前來幫忙，卻遭她阻攔，向老細投訴，要我先做她的事。
我很無奈，也不願意做主任的事情，因為全是雜務，學不到東西。而且主任指令混亂，今天叫我用A的方法完成事情，明天罵我為甚麼要用A，不用B？後天又冒出個C來，罵我昨天用錯方法……我……有怨無路訴。
客服員看在眼裡，向老細進言︰「子房的時間都被主任佔了，他完全不懂部門運作，客人打電話來也不知該如何應對、查詢資料。」老細唯唯諾諾，然而當客服員吩咐我幫他做事，例如影印單據，主任便會把我抓去，罵幾句︰「你要分清楚甚麼趕，甚麼不趕，趕的先做。」然後叫我不要幫客服員做趕急的事情，做她不趕的事情。
我可以怎樣？
上班第三個星期，書展。
書展期間部門全員出動，輪班表上我工作時數達每天15小時。我想，反正是工作，沒有關係。可是主任把自己該在辦公室的時間排到會場，她，其實不用在會場。那時她交下大量不知明的工作給我，恩賜我因為要幫她解決她的事情，書展其間有兩天早上可以回去處理她的事情，兼我本來要負責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那些東西到底是甚麼，有錯沒有錯，結果完成以後，出了錯漏，例如她叫我email DHL的託運單號給某人，我照做，沒想到她給我一張錯誤的託運單，我不知道，犯了錯，又成了我的問題。在會展現場，她不斷挑我毛病，我甚麼都沒做，光是站著，唸我。我託眼鏡，她又說︰「不要那麼多小動作。」我真的光火，離開會場後不斷罵髒話，第二天起床，第一時間寄覆歷，找工作。
這點兒薪水，四小時來回車程，前途難料，將來難測，留著受氣，工作不如意……有甚麼用？
今年終於以參展商身份，成為書展工作人員。儘管很多人批評香港書展只是散貨場，沒半點文化氣息，但我仍然喜歡去書展，買一些平時在書店難找到的武俠小說。
我比一般人早了一天進會展佈置場地，踏進會場一刻，整個人猶如泡在冰水裡。這，就是會展嗎？那個熱鬧擁擠的書展，真面目居然是滿地圍板、紙板、廢紙箱，焦燥地罵員工、為銷售量每日發愁、 各處行家相互搶客、同一集團不同部門勾心鬥角……這才是書展的真面目。看見老細前一秒鐘，黑著臉罵我們，下一秒笑容可掬地面對客人……我，實在無法接受，無法承受自己每天和演技精湛的老細共事……我，覺得很辛苦……
書展過後，情況沒有改善，只有變本加厲。其中一位同事離職，客服員擔憂獨力難支，向老細爭取我少做一些主任的工作，幫她忙。這樣雖然對我有益處，但我覺得主任不可能答應，情況很可能變成我需要多兼顧一個人的工作。客服員還是去了，跟老細講他的想法，沒想到返被老細指責她不應常常和主任對著幹……客服員梗梗於懷，立即上網找工作，過兩天去面試，再這麼下去，就要留下我一個了……我，該怎麼辦？
本不是愛轉工作的人，加上編輯學課程快開始，一邊讀書一邊開始新工作，必定累得很，也許沒有辦法應付煩重的工作和學習……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書展最後一天，5點散場，對面出版社的老闆迅速地把賣剩的書封箱、貼膠紙、罵人。我們也是如此，從廢墟中建立廢墟再拆毀廢墟。我一臉驚慌，老細說︰「不用害怕。」他以為我怕收拾場地的緊張和慌亂，我不是，而是望著混亂不堪的場地，我在想，未來20年都要這樣嗎？過著這種自己不喜歡的庶務人生嗎？數十本靡爛言情小說、明星作家書封、促銷橫幅壓在頭上。去年參加相同比賽的得奬者意氣風發地站在台上。我心裡惦記著未完成且無人問津的稿紙，想到將來，不由得驚慌惶恐，唸起〈水龍吟〉，二十年後會否如他一樣，望著對面的編輯部乾瞪眼，在年華老去的同事力不從心地回想少年志，愧對當年勇，寂寂無聞消逝在昏暗無光的工作桌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