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到算好?

起來就收到三封告別email。儘管是萍水相逢,心裡也有點⋯⋯嗯,大家都走了,的感覺。

也很好,某一個階段結束,前往另一個階段。真心祝福。

只是有些時候,從外人的角度看,既是公家機關,新展覽場不斷落成,前景應該不錯吧?當然,外人看是這樣,愈大的組織和機構,裡面有愈多的看不見的複雜組織問題。在裡面能捱上兩年,經已很了不起。

隨著場館落成至今,我算是其中一個帶團最多的導賞員吧,對他們還是頗有印象。偶爾帶一兩團,其實很好,能挽回日常生活的沮喪,培養出一點點自信。疫情之後,沒有再去了,不敢去。又要檢測,又要做評估,重點要講到,數目字講錯一點點會扣分。

人生好多事情,微細的感覺,對環境的印象,其他人施加的言語壓力,只有當事人才知道。我有時會好想知道她們承受著甚麼呢,或者早一點知道,彼此聊一聊,可能找到明確的方向。當然,作為一個兩三個月才見兩小時的義工,其實也不知道甚麼。

頭架和她們一起工作,也沒能夠聽見或分擔些甚麼。大家為了自己,疲於奔命。


瑪莉學姐在新加坡寄了一箱東西過來。最初只是想要些調味料,看看這些調味料大家是否喜歡。她還寄了一個保溫瓶過來。我苦笑,她還記得喔!

大學時好想要兩樣東西,保溫瓶、MP3。人人都知。瑪莉學姐畢業時帶我走了趟大遠百,說要送MP3給我,我堅決又堅決地拒絕了。那時一台MP3是2000元台幣?她畢業回新加坡,一定很等錢用。

畢業後五年,她來港旅遊,臨上機前送了我一個相機袋。那天本來是她想買包包,帶她走了一轉我喜歡的店,說,某個包我想要但不捨得買。臨上機前,她居然送我。

腸胃從來差,不怎麼好。可能是她又聽說我夏天持續喝冷飲,便送我保溫瓶吧,說: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有點後悔,那個保溫瓶是她一星期生活費。

所以我常常想要去新馬,學姐和麗都對我很好。雖然我對他們很衰。她們生活也面對很多問題,疫情開始之後,跟小老闆分離兩年,麗父生病,在台灣乾着急。

或者我努力一點能夠找點事情做,在那邊設一家小小的店,大家能夠過著屬於自己的日子。不用再離鄉別井。我知道她們並不是開創的個性,但交託的事情都能夠好好完成。如果我想到了生財的點子,大家也許就能終老了。

嗯,目前是有心無力。不過大家都是好人,守望相助是應該的。


我覺得大家都是生活的強者,真的,不似得我對生活這麼蒼白無力。勇於面對生活上的問題,不似得我老是想甚麼事情都不做,純粹寫寫東西,看看書,帶帶團,妄想以此糊口。

或者在公家機關虛度,每日上班下班,沒有靈魂。或者像阿龜留在學校做研究,碩士博士讀上去,寫寫論文又一年,留在台灣,也沒甚麼不好。

我嘛⋯⋯我純粹對於生活無力,而且也一直不知道人為甚麼要生存,所以變成如今這個模樣。

最近工作上和同事有點衝突。自從大學受過教訓,一直很避免和其他人發生衝突。有甚麼都是笑嘻嘻,算了算了,之類。

香港的工作文化是,缺點和批評不要當面講,不要開心見誠,覺得不適合,笑嘻嘻辭職說私人理由。然後再去找其他工作。好爺也是這樣,覺得大家維持良好關係,不要撕破臉。笑到無法忍受,就找新的工作。

我無法,往往離職前都會發一點小脾氣,或者當聽了沒聽到。就算了。

自從上次阿止問過我,是不是沒試過罵人。我回去想了幾天,嗯,還是忍住的好。也不知是偶然或者七月的緣故。還在猶豫要不要講的時候,突然同事就爆發了!

他一爆發,我也爆發。新來同事嚇到了!我也不想她難做,我想了好幾天要不要講,本來想講,就算是講都要先通知她。沒想到事情居然都在沒有計劃之下發生。爆發之後,情緒有改善,情況沒有改善。畢竟好多事情到了某個階段,就是意氣之爭。嗯,我就把磨擦交給老細處理了。

磨擦不是一天造成的,而是多天積累。老細以為我的重點是「我知道你做咗好多嘢,我知道你難做。」不過事情背後的真實原因是偽君子現象。

重覆又重覆地講自己認為對的事情,正確的事情,要他落手做就說這件事不是他負責。達不到自己的心意,就是別人沒有努力、別人沒有盡責、別人做得不好。明明解釋過不可能,便跑去跟其他人講,新人不知就裡,又耗了一段時間去研究。

坦白講,面對這些事情,我已經很疲乏。不滿足他,又批評你埋怨你滿足不了;滿足了A,又說你滿足不了B滿足不了C。然而,按照他的方法做,出了事,他會負責嗎?不會,還是把你拉出來擋箭。

不知是偏見或者甚麼。普遍遇到類似的人都是五十歲以上,近年在香港,也就只是香港。工作面對老人家比較多,每個人都說,這個我很需要,這個我很必要。我說,那麼你們幫忙跟供應商講一下囉,等他們持續支持。

反應是零。

所以勸喻新同事認真思考是否要接受這樣的工作環境,我是憑良心講,不是逼迫人離開。如果這些情況能夠接受,繼續合作。這些情況不能夠接受,快快離開⋯⋯嗯,其實我本來也應該跟前一任同事離開。不過我沒錢,沒辦法。


我有時候也會想,自己是不是A也不行B也不滿意的人。個人上,我是。比如說住屋,比如說移民,我會覺得A不滿意,B也不滿意。老是覺得生活上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工作上比較少,多半是遷就他人。別人要求甚麼,我就做甚麼。所以才這麼大的負能量,明明都是你們講我照著做到最後責任全部歸我。

愈來愈疏離中學同學也是這種原因。大家都很自私,只顧自己安逸,當別人遇上不幸,就不斷說因為你ABCDE沒做。你又不是他,你怎麼知道呢?接下來就是審犯時段。

是的,只要做完你們所講的東西,幸運地做到了,人生可能會順暢也不致於悲劇。不過⋯⋯嗯⋯⋯所以我才說除了我以外大家都是生活的強者。勇敢地面對生活上的難題,勇敢地組織家庭,勇敢地移民,勇敢地活着。

我沒法,我腦中只想做自己而已。既然我做自己大家都不滿意那答案相對簡單,不做人就OK了。我不怎麼想死,怕又落入輪迴,只是不想做人而已。

小學時經已不懂,人為甚麼要營營役役地活着。那時候開始質疑,可能因為看著學校老師、家長,都是這樣。每天做着不想做的事,對學生不好,對工作沒有敬虔。小學三年級的中文老師, 是一位老奶奶,當着全班的面說,我不會留遺產給兒子們,他們自己靠自己。

她說出來的時候臉皺成一團,我心想,難道她不愛自己的孩子?

事實如何無法證明,不過當時的感覺如此。

這個問題直到今日都無解。那時去讀大學就是不想落入這種營營役役的人生,卻成為了役役營營人生的鋪墊。嗯,所以才痛苦。

今時今日依然痛苦。所以我才佩服大家,大家都是生活的勇者,這麼輕易地接受生活的枷鎖。

與同事的磨擦交給了老細,目前的情況老細仍然是完全聽從對方同事意見,幾乎所有同事都遷就他。你問我呢,心中不爽,因為他看到的只是局部,但我不恨他。我只恨自己沒有能力自己養起自己而已。因為我都有心理準備,自己不會再呆太久。

老細終究是把原因歸吝於表達方式問題,以及「我知道你做咗好多嘢」云云。重點完全不在此。不過,她這麼覺得就這麼覺得吧,況且,問心,就算知道了又如何?難不成要改變他?誰也改變不了誰,沒辦法。讓他的個性在大家面前攤開,大家看到,就夠了。

我還是很希望能學到前前同事成熟的處理方法。

某日她帶點淡然地講老細找她呻了幾句。我心裡駭然,吓,這麼的事情居然找到前前同事?我也會找人傾訴,但絕對不會找彼此認識的人。寫上blog的東西也會變一變(雖然很容易被發現)。

當下我立即想把來龍去脈全部講一遍,前前同事輕描淡寫地帶過去。

這位同事是我見過最適合做中階主管的人物。坦白講中階主管不好做,上要受上司壓力,下要吸收部下的怨氣。每個人意見不一,遷就得了A君又遷就不了B君。要是遷就不了,大家就會不斷說:我早就說過這樣了。

很大程度我是因為她才接受這份工作,不過始終學不到她超強的溝通和處事方式。每個人的感受都顧到,每件事在她手底下均是平平順順。她離職之時我震撼頗大,覺得居然連她都撐不下去。

當時我很淡然說了句,你有這麼多藝術執照,不如跑單幫接案子,可能可以兼顧生活和工作。她的反應出乎意料:

我是為了能幫到人才學習。


取月餅時和舊同事奧利維亞聊了一會。她是典型儍大姐性格,其他同事對她很多很多意見,坦白講即是批評她反應慢和不合群,因而不斷加重她的工作量,分配給她不滯的員工。她不知為甚麼撐了五年,臉書上全是她去看物理治療的相片。

即使生活和工作面臨甚麼困難辛酸,每次聽她講起,均似是一場有血有淚又好好笑的廣播劇。她知道我性格,我慣例呻了幾句,並且讚賞她忍耐力夠,她反問了我一個問題:

邊到算好?


我想了很久。重複讀了幾次三位同事離職的客套話。按下回覆電郵送贈一兩句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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