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嫌棄

其實幾年前已經被嫌棄了,剛剛到了三十,實習的妹妹擺出一副賴蝦膜想食天鵝肉的語氣叫我舅舅。我知道於她而言我只是個可以給她很多採訪素材的工具人,我則是把她看作一種共同理想的同業。以前學妹也發生過類似的誤會,我想幫她出書,她終於沒寫成了甚麼,在世間浮浮沉沉。離別是以她婚姻作為起點。沒關係,過一兩年她離婚後又會來找我。無一例外。

頭架也是去年十一月又回來了。每隔三年一次分手,分手後才想起朋友。我不介意,對其他人會,對他不會。不過他問了我一句:

「你為甚麼可以單身這麼多年。」

新同事那天才說,人需要伴侶,單身很久性格會扭曲。

然後,我翻開了一張舊照片發呆。發了很久的呆。想著如果我年輕個十年,或者十年前是現在這副模樣,也許就不是這樣。但也沒辦法。

只是我沒想到還未老去,已被嫌老。沙倫說:

梗係啦!你這個年紀,正常人早就結婚了,比你年輕的自然找一個年輕的,不會看得上眼。開玩笑,講錢講名氣呀!你找誰跟你講理想?

也是,因為我講理想而一直達不到理想。才苦苦糾纏。

問大熊和阿匐都沒有結果,紿終一句與世界妥協。我覺得不對,但他們覺得只要這樣就OK了。偏偏兩人的專業都不應該如此。至少我自己是這種感覺。感覺就像王家衛拍擺渡人。向巿場妥協。明明是不應該。

所以許鞍華有些電影即使不喜歡,她這個人倒是沒話可說。像黃仁逵,也是喜歡。像一些藝人,輕易地搖擺立場,我就⋯⋯well。

這是個只要妥協就能獲得巨大利益的時代,社會也是如此。變得有信仰的人視信仰為工具。視信仰為信仰的人,則成了囚徒,還被嘲笑倔強。最後的最後可能由最高的審判才以平反。

「我反對全民退保的。現在退保,到我老了的時候就爆煲。沒有了。」沙倫的說法與我兩年前聽到中年同事說:「再這麼革命下去,我退休時就沒有2蚊搭車。」如出一轍。

婆媳心態,因為將來我可能沒有,所以現在也不應該有。

肥灰最近頻頻出入醫院,不停地diu公立醫療體制,是一套讓病人等死的制度。

我淡然說,你現在才知道嗎?綑綁老人講了幾十年。全世界只有香港會想到這個辦法,老人家會走失?那就綁住他。

一步一步探問下去,那些自稱好撚鐘意香港的人們,未必都認識香港。他們只是享受多年來的個人成功和榮華富貴,一旦利益受損,立場飄移得相當快。

杜汶澤說,假如他不是去大學旁聽,他也不知道社會發生甚麼事。

圓周讀教育:「學校不教香港史、社會科學,很正常。」我心裡有點抽住,難怪我們的教育制度停滯。難道我們落後台灣。大家不去深究制度的來源,演變,不去理會探究如何令整個社會變得更好,那末,你說的愛,你說的鐘意,只是想從既有的資源裡面,佔便宜。結果是怎樣?

可共富貴不可共患難。

《80後現代生活》有讀者留言。感動了一把。8年了!這本書放在網絡上,錯別字極多,居然還有讀者。

書入面全部是東拼西湊的故事。開啟了我往後的寫作方向,我希望用一種閒散的形式來書寫同代人真實的生活面向。

關於人們生活的方式多半是以回顧來呈現,距離感能減低批判的負面意見。比如說《我這一代香港人》之類的寫作。同年代的人甚少會在當下批判自身,一直到後果顯現,無法不追究,才回到舊日,哇,原來是我們當時的決定導致今日的局面。

沙倫的反退保也是如此。坦白講,為甚麼我們這一代人,80後怨埋6070後,90後埋怨80後,就因為我們沒有想到將來。

今天我們30歲,對60、80歲的人很仆街。50年後,當我們60、80歲了,那些30歲的人會怎樣對我們:「喂,你地以前對啲老人家都好仆街啦,憑甚麼要求我們要對你們好?

我們今天為何對其他人冷漠和不友善?因為過去的大人是這樣對我們的。惡性循環。

惡性循環必須在我們這一代終結。我是這麼想的。

頭架也是這樣想:「你怎樣可以令到整體表現提高?就是令後來者比我們厲害。」

相識二十年,頭架最近才告訴我,關於他原生家庭的過去。又一次揭示了我們的上一代多麼糊里糊塗。

在香港要談原生家庭,非常困難。一來是香港人沒有足夠同理心,代入、體會他人的處境。二來,輸出同情和接收同情是一個專業行為,需要特定專業,例如心理醫生、社工,的同情才是正常的,那是專業訓練和要求。一般人同情你,肯肯定有陰謀,要麼乞憐,要麼想佔便宜。三來,同情和幫忙感覺上間接指認其他人的無能,好像是對方無法處理自己該處理的事務,你的幫助令到他尷尬了。

卡樂C最初也覺得我這人太過熱心,熱心到有企圖,熱心到令人討厭。當時我只是說,作為攝影,如果那張照片你想私藏,就不要提交給我。僅此而已。

當時我還會幫他們搬器材,set燈,補漏,可能我是gay對他們有企圖。諸如此類。聽到他們背後的風評之後,那一個多月我就沒有幫忙收拾。結果每次都至少OT一小時。他們可以補鐘,我沒有。那我就坐著玩手機,等他們收拾好才走。

我是這樣的性格。最初一定是以台灣模式與人交流,互助互利,很平常。如果不領情,我就會用香港人模式,冷暴力,一輩子都不會再幫你。

一輩子。

不會告訴你,但此後直到我死為止都不會再出手相助。

直到我離開公司,卡樂C發了一個message給我,說最初很討厭我,漸漸才覺得原來我很好人。

diu。給我發好人卡。

不過現在也挺好的,每個月陪他出門一趟拍照,覺得很新奇。

雖然我並不喜歡訪古尋舊,我對舊時的香港沒甚麼興趣。不過陪他出門,能夠用他的視點,看看這個社會,這個世界,很開心。他其實不需要我,光是他一個人,就能夠做到所有事情。

編輯就是這樣,陪伴著各式各樣的人,去看世界。到最後,書是否由我出版,我覺得無所謂,他可以尋找更大的出版社,更有經驗的編輯,完成他的理想。

我享受見證著他一步一步達到理想的過程。

我也有自己的心願。成功了會開心,不成功會不開心。這些年好像不太願意承認自己的不開心,覺得不開心是不應該,覺得疑神疑鬼是不應該,覺得坦白是不應該。因為其他人覺得你不應該。

上司前天叫我去拍片:你那台不是單反來的嗎?為甚麼不能拍出一些很有景深的影片。

我立即說,我不懂的呀,拍拍照還可以,拍片我不懂的呀。

只不過在她眼中我是不應該不懂拍片的吧。大學開始好像已經這樣,你為甚麼不懂財務行政?香港人英文不是都很好嗎?出來做書,問我為甚麼不懂開貨實送貨,為甚麼沒有博士學位。

再回想小時候好像也是這樣,你不能不學懂煮飯,不能不懂ABCDEF。

我真的很想講一句:

唔識好出奇呀!?

這個星期情緒有點波動,情緒波動時文章總是一下子就寫好。略為整理如上。復活節會閉關把這些東西寫出來。

始終我喜歡寫同代人的經歷,無論是美好或是錯配。理解或是誤解。

我不喜歡研究歷史,我喜歡留下史料。

生活才是最值得掘挖的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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