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邏,在遊民與賤人之間──《大佛普拉斯》

《大佛普拉斯》導演黃信堯到底騙了多少位投資者這是一部殺人後藏屍佛像內的懸疑片,才開得成這部戲?要是講心裡話恐怕沒人理他:「林北想拍一部戲,這戲咧對白最多是導演本人啦。」或許他講不講心裡話都沒有分別,因為這部劇他是借錢去拍的。拍成了,恐怕也回不了本,得繼續負債。一如負責電影配樂的林生祥慨嘆︰「我都拿了七座金曲獎,居然還養不起家庭小孩,好諷刺呀!」《大佛普拉斯》恐怕是一套關於現實殘酷荒謬,又甚麼都不關於的劇情片。





妥協.退縮.消亡


劇情片最必要著墨「人的行動」,行動推進劇情,而行動的唯一依據是人物的性格。

肚財和菜埔偶然發現老闆黃啟文謀殺舊情婦葉女士。哥兒倆內心糾結,此等殺人大事,不幸被我們這兩個混得不怎麼樣的人發現,該告發老闆?該勒索老闆?或就此當作沒事。這可是主角們絕對不能放過這吐氣揚眉的機會呀,能否谷底翻身,伸張正義,就靠這一回了……

──然後,第二天,他們,立即,去拜拜──

「有錢的人怕失去一切,沒錢的人內心需要救濟。」問問老天爺怎麼說。一次不夠,去夠兩次。一間廟沒答案,再去另一間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菩薩說安分做人就好。安分嘛,那就別告發黃啟文。安分嘛,屋頂漏水,就拿選舉後扔在一旁的大帆布蓋住屋頂。安分嘛,繼續替殺人犯打工,肚財意外身亡不必追究,心裡甚至連憤怒都沒有。憨人呀。

故事發生在台灣,那個太陽花學運、反勞基法運動,風波不斷,梟雄輩出的台灣。除了這些枱面上,新聞每天報導的人物以外,《大佛普拉斯》似乎想要拍攝、展露、說明,同一塊土地,縱向層面的另一些鮮為人知的人與事。這些人也有老母,也要生活,可是他們的生活乏善可陳,消失了,也就消失了,沒有人追究。無親無故無兒無女也無從追究。

但或者,它並不是在敘述觀眾能得到的「故事」,它似乎只是導演的喃喃細語,碎碎念。這碎碎念不好看嗎?好看。然而它不代表甚麼族群、底層、階級,也並不刻意地要傳遞些甚麼,卻又令觀眾領悟到甚麼。純粹地拍攝生活,從各人的生活中提煉出來的片段,既魔幻,又寫實。

真實拍得謊誕.虛構演活真實


上一回類似而有記憶的電影,要數到《父後七日》。兩部電影的文本均接近散文,沒甚麼章法,引人入勝的主線,敘事者無節操地亂入。主角無可避免地,陷入了一起事件之中,有意無意,揭露了人與環境的不協調,荒誕和荒唐,現代與傳統的衝突。面對現實景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敘事者讓主角們選擇妥協於現實狀況。儀式要你幾時哭,你就幾時哭。老闆暗示菜埔,平安就好,菜埔即使擔心自己安危,也屈服於「平安」二字,任憑老闆擺佈。

這樣的片子,難以分類,唯有稱為劇情片,與賈樟柯、侯孝賢類似,把現實搬到銀幕上。其他導演以人的情感作為連繫,《大佛普拉斯》則挑起人的慾望,低俗的、痞陋的、扭曲的,並且用黑色的幽默,串連起畫面和情緒。

侯孝賢曾經表示,他一直思考電影如何更貼近生活。文字可以輕易深入人心。相反,影像沒有文字的輔助,很難挖得深入。現今科技發達,拍片門檻很低。可是電影業傾向研發更誇張的特技,更炫目的畫面,更爆谷的奇情故事,反而接近現實的類型很少。

現實和生活多半沒有目的,人存在的原因,可能沒有原因,純粹自然現象。因此,觀眾付錢進電影院,娛樂背後,潛入虛構的敘事裡面,尋找一個意義。在茫然不知的人生和漫無目標的生活裡,至少那兩小時是有意義地跟著主角活動。而導演們居然企圖把現實生活的無意義,搬到銀幕裡讓觀眾也感到虛無,這有意義嗎?

遊蕩的人們


主調黑白的影片,顏色最多的畫面出自黃啟文汽車記錄器。黑白片段來自電影攝錄機,畫質佳;反觀汽車記錄器的彩色片段,質素反而比較差。不敢斷言這是導演刻意營造的隱喻、個性、風格,黑白調性,本來就帶有超現實的意涵,彩色貼近人們視覺,好像比較真實。可是,無論鏡頭用甚麼顏色、角度,呈現的內容仿佛都是不同身份的人,以不同的交通工具,巡邏在城鄉之間。

黃啟文開寶馬,他的人生是彩色的,巡邏的路線由城巿的中央(台中巿?)到城巿邊沿;肚財的機車,巡邏是垃圾堆和回收場;釋迦的腳踏車,依附在肚財後面,卻走得最廣、最深入。他們的遊蕩互不相干,要說對比強烈也未必。電影末段,菜埔也騎著機車,在高架橋(高鐵?)下面,緩慢地駛過。這些遊走路線的廣闊範圍,導演借助各個角色的身份,切換場景和視點。導演一直帶我們「遊花園」,直到電影尾聲,肚財死後,他才「帶」我們參觀各人的住所,釋迦棲居的燈塔內部和他洗澡的泳池,肚財遺下的放滿公仔的「太空艙」。

此時,導演才道出這套電影可能的唯一的核心。即使每天跟著朋友見面嘴炮,對他們的了解可能很片面。信眾每天膜拜佛像,口裡唸唸有詞,卻並不知道空心的造像裡頭,隱藏著甚麼樣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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