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中有圓.南靖土樓(4) ──河坑土樓群

摩的

網路流傳,在土樓,人家叫你喝茶,你千萬別喝。那多半是坑人買茶葉的不當營商手法。

逛河坑沒想太多,屋主請我喝茶,我坐下來就喝了。

茶入喉,登時覺得體內的油膩,被茶帶走了。

「待會叫大哥帶你走走呀。」講完這句,屋主便和摩的大哥,一杯接著一杯,夾雜閩南語,閒話家常。

他們的話我聽不懂,議論的人、談論的事,分不清,在那一刻,河坑村尾這間刷著白灰的水泥房子裡,行走一天的肩平足,背著相機包的肩膀,得已暫時舒展了。

摩的大哥是潔西卡託她的包車師父找的。是的,我又偶見潔西卡了,從裕昌樓沿著唯一的馬路,步走將近兩小時。路經塔下村驗票站,公安檢票問︰「走路呀?」我說︰「是呀。離塔下還有多遠?」「再一小時吧。」「河坑呢?河坑怎麼去?」「走路走不到,要坐摩的。」「摩的?沒公車嗎?哪裡叫。」「沒公車啦,到塔下叫吧。」我道謝,繼續走,途中發現好幾台停泊路邊的機車,插著鎖匙,好想把它開走。

車主會煩惱吧,他可能上山採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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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塔下的路上,風光毫不綺麗。破落的村子,民居的土樓。一條彎曲的坦路,行車線標示模糊。路上缺乏標示,手機網絡無效,不知自己走了多遠,不知前方路有多長。幸好一人出遊,逍遙自在,多個人,雜音就多了。

總算無驚無險到塔下。平安。潔西卡忽然出現,一副輕鬆平常的模樣,潔西媽和潔西爹掛著開朗笑容,撥開陰霾的感覺。我問她後來怎麼了,她錯過了上山的公車(可能壓根兒就沒來過),苦惱間,公車站旅館的老闆提出包車,五百元到永定來回,包兩頓中飯。

「現在正等開飯。」潔西卡笑說。旅館老闆娘提一隻雞,正要宰了作菜,潔西媽欲欲若試,給女兒阻止,怕髒,不衛生。我和他們閒聊一會,講述自己被旅遊巴司機撿上車,再一路走回來,七公里,不多不少。

「你拍到好多靚景吧。」潔西媽笑問。我說還好。我跟他們講,我是旅遊雜誌編輯,半真半假,雜誌真,職位不存在,他們沒聽過雜誌,佩服我一個人,毫無計劃就跑來陌生農村旅遊。

「明天住宿找到了?」潔西卡問。我跟她提過,若然在塔下過夜,會趕不上後天動車。糊裡糊塗訂了八點直達深圳的動車,她告訴我,先坐去龍岩,再轉深圳,班次多很多。我想了想,沒差,畢竟早點過關會輕鬆些,但塔下村每個人都告訴我,肯定趕不上的。

「我打算先到雲水謠,再作打算。」我說。

潔西卡說,若然找不到住宿,打電話給潔西媽,她們租的旅館應該還有床位。

我們還聊了一些接下來的行程之類,就是沒講四菜一湯和東歪西斜。直聊到摩的大哥到門口才告別。

她們作出適切決定,神色才能這麼輕鬆自在吧。想逛完所有有名有姓的土樓,想要看全天下人爭看的奇景,心情固然了解,然而緊逼的行程容易因為輕微的錯判而造成壓力。

旅行這事情,目的性太強,有時候反而壞事。


河坑村


河坑村的人都不怎麼工作,好像。這裡沒有攤販、沒有導遊、沒有商業氣息。簡樸農田,土樓的門面倒是華麗。世遺如四菜一湯,樓名不過幾張紅字,寫個毛筆字,貼在門牆上,貼得鬆動塌掉一半的,多的事。河坑村的土樓門面反而工整好看,漆底白,花邊藍,樓名紅,遠看似是燒製的瓷器嵌入泥黃土樓。

村子很短,感覺上比塔下村還短一些。塔下村是沿河建築的川字型,河坑則接近國字型,路短狹窄,一片地上築起十五座圓土樓,相互間聲音可聞。

摩的大哥村頭把我放下,跟鄰人打著招呼,說在村尾等我。我隨意亂闖,將近黃昏,家家戶戶起炊闔爐,可能我太不起眼,他們沒招呼我吃飯。這邊東西瞧得仔細,看得真切,沒旁人打擾,能走得很近,偷摸一把也沒人阻止,可惜不准上樓。

河坑風俗,保生大帝芳名,與台灣類似。

河坑的恬靜閒適恰巧和東歪西斜裕昌樓,成一對照。裕昌樓簡直是巿集,家家戶戶臨居擺攤,一戶一店,光看不買,他們笑意仍不減。穿梭在圓樓內,竹藝製品、糕點小吃、茶煙酒、筍乾、紀念匙扣……土樓正門和祖堂中軸線的黃金位置,遊客無時無刻卡位拍照,拍一張、再拍一張,一個人拍五分鐘才換另一個,等不及的兩個一起拍。

現今幾座列入世遺、有名有姓的土樓,最底一層均是熱鬧巿集。據說世遺開放之初,全棟土樓都是墟巿狀況,三層土樓店開三層、五層土樓店開五樓。人滿成患踩得土樓的基本建築變型,局方才禁止土樓底層以外開放,禁止遊客上樓。那一段時間演變成,遊客賄賂看守人員,得以上樓。賴土樓維生的人們,故而友善地邀請遊客喝茶,嚴肅地要求他們消費。久而久之,土樓被污名化了。

東歪西斜裕昌樓

走過永定區大小土樓,如今遇不到賄賂上樓、強迫消費、亂載遊客等惡事。與土地共生的人們,會學習如何協助土地永續發展。當他們意識到,無止境追求財富,損害將來利益,便會願意接受這些「不便利」條件,收歛作風。可是,好事不出門,醜事傳千里,污名一直延續至今,好像也沒有洗脫的可能。


竹筍乾


土樓居民所有起居活動,,似乎都在土樓中庭的公眾空間解決,煮飯、曬衣服、聊天、做功課、踩單車……進到一座一排尿布搭在竹架子上,延伸好幾米,那到底孩子是多會尿尿?出門,轉身,發現一棟土樓改建而成的幼兒園,興許儍蛋上的幼兒園就是這一家。

一路上看見好幾位農婦,踩着巨石,兩手扶牆,屁股左搖右晃的,正在輾壓著甚麼似的。喝茶時我問屋主,她們那石頭壓著些甚麼?屋主興奮起來,拉我到門外,曬著太陽的竹筍乾前說︰「她們做筍乾,這是山珍呀。福建之寶。我們這裡全天然,一百斤的竹筍,只曬出八公斤的筍乾。八公斤喔。先用石磨壓出水份,然後曬乾,這些曬乾了啦,要不要帶兩斤回去?」

我想了想,喝了他半小時茶,帶一斤回去也好。屋主說聲好,帶一斤嘛,取過紅色塑膠袋,往裡塞一堆筍乾,悄聲問司機大哥︰「咋知道多重?」

「拿這個砰一砰。」司機大哥取下掛在一旁的砰陀,那種一根長幼黑木條,上面畫滿刻度,掛一塊砝碼的老式秤鉤。

「這……怎麼使,怎麼是一斤。」

「袋子掛這裡,鉤在這裡。」

「掛好了,可是,墜下去的呀。」

周遭六七個大男人見這邊熱鬧,紛紛擱下手頭事務,銜着瘀,圍將過來,打聲招呼問老兄忙甚麼呢。哦,這砰怎麼使?依我看可能這樣,可能那樣。七嘴八舌,卻沒一個人會用。

我在旁很想插嘴,不會用就剛才那一袋當兩斤吧。

身後傳來噠噠噠的拖鞋聲,一位中年發福的婦女,束著頭髮,下樓來。眼前那群聚攏的大男人,像紅海遇見摩西,自動自覺往兩邊分開,讓出道來。

屋主問︰「老闆娘,這怎麼使?他要一斤。」

「一斤呀?不多帶點?」

廣東人不大吃筍,認為它毒。這句話我沒開口,只說行李多。老闆娘號令屋主︰「名片給他。吃過覺得好,我們寄給你呀,這難得,純天然的。」屋主遞送一張名片,原來這小小的水泥屋是一間竹筍乾商號,真空包裝郵寄筍乾,全國寄送。生意做得真大。

老闆娘利落地交給我一袋輕飄飄的竹筍乾,教我︰「煮之前要泡水,比方你中飯吃,吃完早餐就泡它。浸到中午它會膨漲三、四倍,切好拿來燉肉,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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