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甜品屋

窩居上水19年,第一次見街道這麼清靜,這麼寬敞。

巴士小巴Van仔,因應遊行封路,全部改道。天街上的水貨客,減少了許多,聽說他們收到風聲,不來了。

服務水貨客的店鋪,生意慘淡,哀聲連連。朋友說,只要每隔一段時間,發起光復行動,即使沒有行動,減少水貨客人流,藥妝店生意下降,便全自然結業。

我問,那麼上水人憑甚麼糊口呢?他說,可以做cafe,可以做別的生意,現在連傢俱店也支撐不住。

即使重開傢俱店我們還是全去IKEA吧。這句話,不敢說出口。




多年前寫過關於上水的觀察,當時對香港人徹底絕望。今年,仿佛見到一絲曙光,希望不在我們身上,在那些比我們年輕的一輩身上。

帶著實習生走訪上水,我對於每棟大廈如數家珍,她們興趣缺缺。她們關心在港的外籍居民,如她們一般漂泊至此的人們。我關心何故五年以來,香港人的本土意識,爆炸性地增長。

在彩虹甜品屋稍為休息。我嘆了口氣︰「這家店還在。」

它馬會道的元祖鋪位,是我們中學時聯誼之地。那時候青澀,不懂演戲,講話直腸直肚,第二天睡醒了就忘了。

人大了,講每句話都小心翼翼。無論香港人、大陸人、台灣人,每個人都像一枚炮仗,稍一不慎便會爆炸。十幾人串在一起,一句話能引起連環爆發。

「沒有了自由行,香港經濟一定受影響吧。」水蜜桃說。

「受甚麼影響呢,那又怎樣!」我一點就著了,幫忙點單的阿姨躲得遠遠的。

「全世界的經濟都會受到影響呀。你沒看見機場免稅店,大媽買東西,一箱一箱的。我盯著那支口紅還看半天呢。」水蜜桃說完。我為自己咄咄逼人,感到羞愧。「不過,如果我家樓下充滿遊客,我也不願意。」

金錢的威力偏佈全球,人在金錢面前,沒多少話語權。每個人都希望多金,生活優渥,想買的全買,想要的全要。我覺得除非上水人能改變「利潤最大化」的思維,安貧樂道,不然水貨客不可能杜絕,甚至沒必要杜絕。

你可以繼續做他們生意,再把自己的生活圈子,遷至上水其他區位。



比如說彩虹甜品屋搬到上水廣場,我就覺得挺好。商場環境比較乾淨,冷氣較充足。就任憑他們在舊墟烈日當空買東西,我們在商場舒舒服服吃甜品。

當然,這只是個幻想。並非所有店家,能夠順利找到適合的位置,繼續經營。本地人和水貨客,不約而同地爭奪同一區位,前者覺得生活受到影響,後者覺得他們不來你們吃西北風。

各執一詞的雙方,理據在我看來,都不太充份。可能我還抱著和理非的幻想,忽略了衝突其實由執念驅使,雙方信念不同,無法調解,談不攏或根本懶得談,打一架最簡單。

這是日本王道漫畫的公式,既然言語溝通不來,單挑可能是最有效率的方法。

但如果對方吹雞圍毆?

還是趕快逃走。

遊行示威的範圍從來只是局部。新聞報導也只能覆蓋局部,然而觀眾眼中,這點局部就是全部。



離開彩虹甜品屋,水蜜桃的臉登時趨在一起。她感受到氣氛緊張,駐足連儂牆,似懂非懂地讀著街坊的Memo紙。

有位白髮老伯,騎著輪椅,轆過我們的腳,低聲咒罵黑衣人亂港︰「我打日本仔個時又唔見你地咁好打。」有位黑衣中年婦女拍掌說︰「年輕人做得好,守護香港,我們大埔都有連儂牆。」

火車站和上水廣場的天橋,黑衣青年圍著一個中年漢喝罵。中年漢貼了一張他們派發的貼紙,貼不牢,自背包上脫落。某青年指喝說︰「你幹嘛扔掉。」中年漢不甘示弱︰「你俾我貼,我貼上了,做乜咁惡。」另一青年上前︰「人地比嘢你,你講唔該啦,無禮貌!」
我為自己對這些情景的無感而慚愧,水蜜桃的臉已成一顆爛橘子。就算上水的公民覺醒,社區在暗地裡運作,我也無法喜歡上這塊缺乏人情味,只有金錢為上的邊陲異域。

包括那座「金器一條街」上水廣場,包括那些恐嚇小孩的文具店,包括那些臭臉的麵包店。

可能是我長得不夠帥氣,討好不了別人才留下這麼多「難忘」的回憶。也許大家仍然抱持著水貨客跑光了,上水會擁有台灣式人際關係。

只不過有一點我可以肯定,無論將來變成怎樣,彩虹甜品屋的芒椰西,永遠有一股接近罐頭的味道。也算是一種回憶吧。

留言